Friday, April 17, 2009

科舉省思——朱熹著《四書章句集注》

慕炎齋瑣話 陳聞天

這期與上一期的方式相同,選了個常會碰到的詞來談,也就是“科舉”了。只是這樣的方式仍有弊端,主要還是擔心談得不甚詳細,以致論正、論據失之偏頗,當然,也唯有盡力改善之。所以,本期要談的就是關於科舉的二三事,但不會敘述科舉制之形成及演變,還有“四書”的集成問題,而主要會集中談兩點,一、宋儒與《四書》;二、《四書》與“政教合一”。當然必須注意到的還有,科舉制度直至中華帝國晚期方廢除,與士階層間相互影響頗多,尤其研究清末學者時,更應注意科舉所帶來的正、負兩面影響,爲避免文章過於冗長,這或許會作爲下一期的題目,接下來進入正文。

科舉制始於隋朝時,經宋、元以來累朝奠基,科舉取士制度乃成爲定制直至中華帝國晚期。由隋至清末間的科舉制度史中,其一,金朝以“五經”及《論語》、《孟子》取士及元朝始以朱熹所著《四書章句集注》爲科場試題;其二,作爲科舉考試專門文體的八股文在明朝形成,以上兩個現象至關重要。原因在於,一、自元朝以《四書章句集注》爲科試范疇後,此書列爲學子教科書直至科舉制度廢除;二、八股文的經義解,既是出題方式也是以朱熹所著《四書章句集注》爲范疇。職是故,“四書”乃成爲指定教科書,同時,八股文成爲入仕的唯一的敲門磚後,“四書”中的《大學》、《論語》、《孟子》、《中庸》乃成爲經典,其實不然。

清代乾嘉時期代表人物之一,章學誠提出“六經皆史,皆先王之政典”之說,誠如其說,六經從春秋始,直到漢朝時期,早已取得公認的“圣典”身份。在這一基礎上,余英時認爲,董仲舒以降,科舉考試以傳世久遠、並且已獲得學術界公認的原始“圣典”爲基礎文本,與元、明、清時期科舉中采用“四書”爲核心文本隸屬同一思想淵源。唐朝時,科舉制中的“明經”與“進士”科早已采用《論語》作爲考試范疇。若注意經學的變化,不難發現余英時的說法是成立的——《大學》與《中庸》本就收錄在《禮記》中,不能不說早已有了“經”的身份;唐朝時,在九經的基礎上將《論語》納入稱“十二經”;宋朝時,道學家因提倡“道統論”進而將賦予《孟子》“經”的地位,遂成“十三經”。由上觀之,“四書”並不是遲至宋代才受重視,更不能說是宋儒的“私產”。理學的集大成者——朱熹,僅是在其前輩——周敦頤、二程兄弟及張載,對“四書”重要於“六經”;同時也是“六經”階梯的理論基礎上將“四書”集合編撰成《四書章句集注》的。

由上觀之,“四書”長期以來都受到儒家的重視,只是未能成爲“名正言順”的儒家“圣典”。朱熹以義理注疏的方式;強調“四書”爲“六經”階梯,這樣的話語壟斷與經典解釋權的獨占,促成經學史上的一次大變化。南宋後期,《四書章句集注》受到皇帝的重視,以後,“四書”不僅成爲可靠的范圍、朱熹的義理注疏成了經義范圍;“四書”也因《四書章句集注》獨成一思想體系,得以在“經部”中單獨成類。

《四書章句集注》與朱熹的義理注疏之所以影響深遠,原因在於,一、南宋之後皆以該書作爲教科書;二、因科舉考試,得以廣泛、快速的傳播。再進一步地說明,一、借由對經典的解釋,逐漸規定了理學與儒學“道統”的取向、重心和邊界;二、朱熹通過思想的一系列具體化和世俗化的努力,最終將本來屬於上層士人的道德與倫理原則,深化入民眾的知識、思想與信仰世界。除此之外,黃進興則注意到另一現象,即元、明、清三朝的統治者嘗試使“政教合一”,這樣的努力,遂使理學因《四書章句集注》高懸爲定本而難以擺脫政治的遺憾和瓜葛。黃進興的說法并不難理解,儒家經典與科舉制度淵源至深,上可追溯至漢董仲舒時的“罷黜百家,表彰六經”。在這樣的情境下,漢武帝更是設“五經博士”、並以“五經取士”,已是正(政)統與道統合一的嘗試了。到元、明、清時,統治者更是以《四書章句集注》及朱熹的義理注疏,確切來說,既是以這樣的話語壟斷與經典解釋權的獨占,作爲換取理學家即道統持有者的認同,以使朝代的更迭擁有合法和合理的依據。因此,在當“四書”的“義疏”成爲官方的、唯一的入仕途徑時;在當《四書章句集注》成爲教科書必須熟讀時,知識階層多無法避免地將附庸在政權下。進入清帝國時的情形,與漢武帝設“五經博士”並以“五經”作爲入仕途徑,無不如出一轍,不過以“四書”取代“五經”而已。

清人黃宗羲及龔自珍皆曾在自己的文章,《取士》上、《病梅館記》力陳元以來,尤其清朝時朝廷取士的弊端,借此引起諸社會各階層的關注。然,由明朝始直至中華帝國晚期科舉制度議廢,朱熹所著諸書及其義疏,一直與當時之時文——八股文配合,前者作爲考試內容的范疇;後者作爲科考的文章格式,造成了對知識階層的壓制和直接的凌駕力,這樣的情況恰好與朱熹愿意——以道統凌駕正統相悖。

“四書”受重視的問題與科舉教科書的問題,彼此間是能相互貫穿的。宋明理學稱爲“儒學的內在轉向”,“四書”頗能符合宋儒所謂的修、齊、治、平並達到物格、知至的循序漸進的要求,因此,在宋明時期標榜“四書”,并儼然凌駕其它經典是有意義的。最後,“四書”並非時至唐宋方受重視,然,《四書章句集注》著實對宋以後的知識、思想與信仰界及八股文的興起有至深的影響。

本文未註明引文,僅將主要閱讀之書羅列出,以供大家參考:
1. 蔡方鹿著:《朱熹經學與中國經學》,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2. 葛兆光著:《中國思想史》卷二,上海:復旦大學,2004。
3. 黃進興著:《優入圣域:權力、信仰與正當性》,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
4. 劉海峰,李兵著:《中國科舉史》,上海:東方出版社,2006。
5. 余英時著:《余英時文集•歷史人物考辨》卷九,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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