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pril 8, 2009

太陽底下的“講故佬”——讀“現代世說新語”


不過糞青爾
獨上江樓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來望月人何處,風景依稀似去年。
——唐·趙嘏〈江樓舊感〉

念《負暄瑣話》,神思游蕩,游到了那個久遠的五四時代,裡頭的人事物,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一片片帷幕般,慢慢地揭開……他的文筆,就是有如此奇妙的神效,讓我這個向來耽於逸樂的年輕小伙子,也多少感受到那個時代的氣息和當時文化名人的精神面貌,不怪乎享有“現代世說新語”之盛譽。

根據本書的內容簡介,書名乃取曬太陽時談閑話之義,於八十年代前期著文,寫三十年代前期以北京大學為中心的舊人舊事,得章太炎、周作人、胡適之、朱自清等六十餘篇。用意是記可傳之人、可感之事、和可念之情。作者說“是當作詩和史寫的”,因而筆下總是輕松中含有嚴肅,幽默中含有淚水。

以上第二段(“輕松中含有嚴肅,幽默中含有淚水”云云)是別人說的,不代表本人立場。對本人而言,一種書好就是好,沒必要用甚么高深的理論玄妙的語句來分析它的藝術手法以抬它身價,反正各花入各眼,我說好,遇到不知音,也不過當它是本爛書,用俞平伯在課堂上解李清照名句“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時說的一句話就是:“真好,真好!至於應該究竟怎么講,說不清楚。”

這本書最引我入勝處(引我入勝之處很多,但於此就衹講一點)就是,文中處處體現了五四文化人的獨特精神面貌,這些獨特的精神面貌反映了那個時代獨有的精神特征,其中作者談及北大的上課情形時,讓我神往了良久:
一般人談起北京大學就想到蔡元培校長,談起蔡元培校長就想到他開創的風氣——兼容并包和學術自由。這風氣表現在各個方面,或者說無孔不入,這孔自然不能不包括課堂。(中略)這說得鮮明一些是:不應該來上課的卻可以每課必到,應該來上課的卻可以經常不到。

先說不應該上課而上課的情況。這出於幾方面的因緣和合。北京大學不乏名教授。(中略)有些年輕人在沙灘一帶流浪,沒有上學而同樣愿意求學。(中略)北京大學課堂的慣例:來者不拒,去者不追。

再說應該上課而不上課的情況。(中略)不上有種種原因或種種想法。比如有的課不值得聽;有的課,上課所講與講義所寫無大差別,可以不重復;有的課,內容不深,自己所知已經不少;等等。
——《負暄瑣話·紅樓點滴一》

想我現今就讀之處,風氣如何,有目共睹:沒交學費想旁聽?內有惡犬!不想進班聽課?小心我扣掉你分數(於此我衹是以小人之心度先生之腹,先生所用的這一秘術,出發點可是很好的,良苦用心,良苦用心啊)!或許,一些“允執厥中”的“正人君子之流”會說:“現還屬草創時期,如此要求,未免過苛。如果真的那么不滿意,就干脆不要讀。沒人逼你來的。有本事就自己上北大讀吧!”然而本校不是提倡“教育普及”的嗎?起初的辦學理念不就是為了讓華裔貧寒子弟有機會於高等學府肄業而建校的?卻原來,所謂的“教育普及”,也不過是普及在錢上而已。

有上進心者總是向上看,而市儈狹小者則衹會往錢看。單從這一點來看,北大之所以為北大,不是沒道理的。

此外,師生間毫不客氣的對話——如有一次胡適之講佛學講得興致勃勃時,有一個同學氣沖沖地站起來說:“胡先生,你不要講了,你說的都是外行話!”說完,胡適之也沒生氣,叫那同學坐下後,照舊上課。——這種“我愛我師,我更愛真理”的北大精神,均讓我神往非常。

作者於文章末端老愛用“人琴具亡”這四個字來收尾,而今我亦東施效顰,然而卻是人亡琴不亡,留下的這副“琴”,除了顯現三〇年代文化名人的流風遺韻外,也體現了作者寓悲天憫人之懷以及發思古之幽的精神。這種歷史與現實、瞬間與永恒、高雅與世俗的奇妙組合,在今天來看,倒是幾成“廣陵絕響”的了。

得以接觸這本書,全賴一先生不吝分享,於此對先生致上萬分感激。有道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誠心向諸君推薦此書,除了《負暄瑣話》外,作者還有《負暄續話》、《負暄三話》,近年來中華書局有重印,均以隨筆散文式記錄他那個年代的風流韻事。本校圖書館有。

對了,論了世卻還不知人呢(雖然這不過是篇自說自爽的所謂“書話”,壓根兒談不上“論”的)。作者張中行(念形),為上世紀重要散文家之一。1909年出生,1936年北大中國語言文學系畢業。學業方面興趣廣泛,博覽群書,古今中外,人稱為雜家,著述頗豐,對中國佛教尤其有研究。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